她虽然义愤填膺,但并无杀心。这些人罪无可恕,总有刑律可依,法理昭昭,该怎么处决就怎么处决。她甚至还提出建议,让为首的赤肚子和富商和她一起去官府自首,填了这个魔窟。说不定还能因此减刑,让他们的妻儿少流放几百公里。
赤肚子和富商被凤竹神异诡谲的手段镇住,吓得当场软倒,忙不迭地交待了自己的罪行。到了后来还似怕不够坦白似的,甚至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领着她们去看了熬炼婴儿的炉鼎,又去了那个烧杀孕妇后埋尸的地方,一边挖土,一边假模假样地忏悔。
皇甫思凝对他们的惺惺作态极为恶心。凤竹却一直若无其事,仿佛根本不将这些人口里的罪行放在眼里。
直到那些墙下骸骨重见天日。
骷髅们零散交叠在一起,烧得焦黑的骨头,细碎得几乎拼凑不出人形,有肥满的蛆虫吮尽血肉,从那些残缺的眼眶里爬出。
凤竹的眼神甚至比髑髅的眼眶更加空彻。
血雨腥风乍起。
和上一次不同,凤竹的手里甚至没有任何武器。
华年时所说的“满地鲜血,无数碎肉”,已经是皇甫思凝能够想象到的最温和的形容。想必那些回禀华年时的人,也不敢完全道尽那无间地狱一般的惨象。
至于什么义士集资,什么神秘刺客……
皇甫思凝偷偷瞥了凤竹一眼。
凤竹神色泰然。见皇甫思凝望了过来,挑了挑眉。
华年时略一颦蹙,道:“我从方才起就觉得你这婢女有点不对劲,好像眼熟,现在才想起来……”
皇甫思凝一惊,这一回的诧异可是货真价实了,问道:“不对劲?眼熟?”
华年时沉吟道:“她有点像令莲华,是不是?就是每次他在校场或者学堂又拿了满分,吟着他那首酸不溜丢的破诗:‘从夸京地人人玉,不及令家树树花。舷底歌声牛渚月,袖中诗草敬亭霞’……那时候那种骄傲的神气。”
还有一句她没有讲出来——不仅是骄傲,而且是一种天生目中无人,让她见了就想打死的神气。
“骄傲啊……”皇甫思凝默念着,倒并不奇怪华年时的观感。
当日凤竹在钉官石前,面对那些满心憧憬的年轻士子,吐出淡淡二字“可笑”时,她也有类似的想法。
她并不喜欢令莲华,但多少也理解他。他是令氏的长房长孙,是令太傅引以为傲的后嗣,一出生便是众星捧月,立于一国之巅。他蔑视许多人,并非只是因为他出于令氏,而是因为他本身也有蔑视这些人的资本。他的骄傲未必是骄傲,欲望也未必仅仅是欲望,更是一种祖辈延续的责任,匡扶天下的壮志,支撑家族,砺带山河。
不过皇甫思凝倒是误会了华年时的意图,她感慨道:“未晞,实在是造化弄人。若非……我现在可能都要唤你一声‘表嫂’了。”
长公主,令氏孙。这天底下哪有比这更加般配的锦绣良缘?
华年时压了压唇角,将那句“不必听你这样喊是我唯一庆幸的事”硬生生咽回喉咙,道:“不过再这样下去,他就算没死,也和死了没有区别。”
皇甫思凝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华年时缓缓道:“《太平》有言:‘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埶,即还与蚯蚓同。’说得难听一点,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凤竹的眼神微烁。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更讨厌眼前这个女人了。
皇甫思凝的想法却没有这么简单。华年时一贯心思深沉,不说无关废话。她忽然提到令莲华,必有意图。
果不其然,华年时道:“若汐,朱裳,出去。”
两个女尼躬身而退。
皇甫思凝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华年时点了点自己的唇,又指了指她,唇间带笑,眼底微暗,道:“怎么回事?”
皇甫思凝本能舔了舔自己的唇,顿时传来一丝抽痛,舌尖有淡淡的铁锈腥气。
之前在车上时,她被凤竹那一口可是咬得结结实实。
皇甫思凝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不小心磕到了。”
这个答案令华年时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其实她本来也就是这样猜测,但是当皇甫思凝就这样与她面对面,少年时的绮思不由自主一点一滴升起,难以按捺,忍不住脱口而问,好让自己安心。
华年时道:“当时你身边没有下人在吗?怎么如此惫懒无用,竟令主人受了伤。要我说,一定要好好惩罚这等劣仆……”
皇甫思凝正要开口,凤竹早已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道:“有我在。”
华年时愣了一愣。不知自己是该惊怒一个婢女胆敢如此倨傲恣肆,还是诧异她居然这么坦荡地主动认领了“惫懒无用”的帽子。
凤竹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而且我已经被惩罚过……”
皇甫思凝连忙在凤竹再度开口闯祸前喝道:“放肆!不可无礼!这可是长公主驾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她紧张关切的样子取悦了华年时,不由轻轻一笑,道:“白霜,我已是出家之人。佛法面前,众生平等。在你面前的人,是你的幼时好友华年时,是修行中人明色,哪里有什么长公主?”
凤竹动了动唇,刚想说“虚伪”二字,皇甫思凝一个眼风扫过去。
凤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