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被殷晗红鱼挟持时,早已见识过凤春山的舌璨莲花,但是此刻情景,心绪又今非昔比。皇甫思凝摆首,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怪你。凡人不识雄主志,雄主岂知凡人忧?在你眼里,图王取霸永远摆在万民前面,真正的黎民百姓,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在乎的是别的东西。”
凤春山道:“我并非沉迷名利权势蜗角蝇头。但若是没有这些,我怎么来保护你?”
皇甫思凝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屠城、滥杀、大兴兵燓、陷害忠良,都是为了保护我。”
凤春山道:“我可以为你做的事,又岂止这些。”
有什么东西压在皇甫思凝的舌面上,沉重得几乎开不了口。
可是,不得不开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凤将军,你……”
凤春山再次生硬地打断了她,道:“霜儿,你怨我,恨我,怎样都可以。但你不可以这样喊我,我是你的……”
皇甫思凝掐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道:“你是儊月的凤将军。”
凤春山紧紧盯着她,道:“你不要胡闹了,好不好?”
皇甫思凝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偏过头。
凤春山沙哑道:“是你……是你先说的。是你说,我是你的。你不能……”
她停了一下,几乎像是抽噎,连凄凉秋风都化为悱恻柔情。
“你不能不要我。”
“你不能不要我……霜儿……”
面对她低声下气的哀求,纵然铁石心肠也会动容。
皇甫思凝道:“我能。”
刀剜心肝,剑穿肺腑,不过如此。
悲恸与暴怒像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扑过来,逐渐高涨,化为鼍浪,飘忽淜滂,激飏熛怒。理智早已摇摇晃晃,裂出无数细小的罅隙。凤春山道:“不错,我姓凤,儊月人士,是个当将军的。然后呢?你想要我改姓,辞官,叛国出走?”
皇甫思凝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抛下一切纷扰,隐居山野,不问世事,不是很好吗?”
她的语气淡淡,好似在说一个脑海里蓄谋已久的可笑故事。
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她是那么的笃定,笃定未来一败涂地。
凤春山益发焦躁,口不择言,道:“你可以天真,但别这么可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归隐,你想跑到哪里去?你当真这世上有桃花源么,你从哪里得户籍?你从何处有产业?你一出生就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知道山野村姑每一日要做多少活受多少苦么?抛下一切,从何抛下?无权无势任人欺凌的日子我过够了,我绝不——”
皇甫思凝微微一笑,眉眼弯出好看的新月,道:“凤将军,看来你很清楚,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我二人。”
凤春山道:“这就是你心中所思?你非要逼我说出来,你满意了吗?”
皇甫思凝道:“我从来不敢逼迫凤将军。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凤春山道:“霜儿,你这样对我,这不公平。”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皇甫思凝道:“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这世上如果真的有公平可言,又怎么会有山河之乱?”
凤春山安静了很久。她听见自己的鲜血汩汩地撞击胸壁,响起岩浆的汹涌澎湃声。
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其日壬癸,白虹偏倚。
她缓缓道:“霜儿,我想做什么,没人能阻止。”
皇甫思凝道:“如果你要杀他,就连着我一起杀罢。”
凤春山抬起眼睛,犹如燃烧殆尽的木炭,光与亮走了,留下的只有永恒的冰冷黯淡。
“霜儿,你威胁我?”
她额角青筋暴起,难以置信,道:“你拿你自己——你自己——来威胁我?”
皇甫思凝问道:“我可以威胁到你吗?”
她的心脏里曾经刻下她的气息,那是她的烙印,开出只属于她的花。从此盛放凋零,只牵系于一人之身。
就在这一刻,凤春山听到了血肉撕扯的声音。是谁绕指柔软温存,打碎了她所有坚不可摧的铠甲,剜出了她唯一娇嫩脆弱的心脏,把那朵花捏成了残泥。
然后弃如敝屣。
万事俱空。
凤春山再也无法忍耐,指住令莲华,咆哮道:“他害死了兜兜!可你居然还护着他!你居然护着他!”
初遇的时候,像是站在忘川河的两头,一方是火宅,一方是泥黎,人间与地狱模糊了界限,幽冥中辨不清自己的位置。她在此岸,她在彼岸,她在这里,她又不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只晓得自己孤身一人跋涉了千山万水,一颗心早已遗失,沉到了河水最深最暗的地方。
但偏偏遇见了一个她,将她的心从河底捞了起来。
第一次在她的气息里忘记自己是谁,第一次看到她的粲笑才知道魄荡魂摇。
缠绵缱绻,无边无垠。
回忆越美好,现实越清晰得近乎可悲。
凤春山满眼乖戾,金辉暴涨。
“我告诉你,我是杀定了他。这个世界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今天杀不了,我就明天杀;明天杀不了,我就后天杀。我要他死,我要他为兜兜偿命,我要他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简单一个手势,士兵们收拢包围,步步迫近。
山风呼啸,兵甲如林,凤凰军旗猎猎作响,血腥凶煞之气骤然腾起。
“皇甫思凝——至于你——你现在就给我下山,乖乖洗干净了滚去平西。你再敢轻忽自己的性命,我就杀掉那些与你有关的人。你身边飞来飞去的苍蝇,华年时、苏画、柔欢、沈亦绮,皇甫府里的所有仆役,每一个对你笑过的人,我统统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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