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她么？”谢瑜问道。
“恨，也不恨。”王六郎淡淡笑道，“那毕竟是生了我的母亲，就这样被害死在了冷宫里，我都没有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不恨呢？”
“但若不是卢氏，当初燕氏谋逆的时候，我作为前朝的皇子恐怕也活不下来，所以她也算救了我。”
所以他对王夫人的感情，也是恨和感激夹杂着的。
但总归从知道这件事情的那天开始，这份母子情谊就到头了。
王六郎没有再说话，转过头去，他的脸藏在了阴影中，让谢瑜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也不是你非要这么做的理由。”谢瑜皱眉，“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现在都是琅琊王氏的嫡子，你何必去管前朝的那些烂事儿，只要坐稳现在的位置不就行了？王夫人的利益和你绑在一起，如今的她又没有理由害你，何不安安心心当你的‘王六郎’？”
若换做是她，绝对不会再折腾事情，安心当自己的王家嫡子。
要是哪天想报仇了，大不了想法子把吴景帝弄死，也算是换了生父的恩，真没必要折腾这么一圈，就为了复国。
有啥可复的啊，就算真自己当了皇帝，还能比现在琅琊王氏更尊贵？
“有的事并非我想，就能做下去的。”王六郎脸上还在笑，嘴角却透了一点冷意，“卢氏当初在宫里换孩子的事儿，做得并非天衣无缝，还是被一个老宫人知道了。”
但是对那宫人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没胆子管此事，就装作不知道。
没想到后来前朝覆灭，吴景帝带人杀进皇宫的时候，那老宫人同样在宫里当差的妹妹死在了大燕的士兵手中。
当时兵荒马乱的，谁也说不清她怎么死的，兴许是有的士兵见色起意，兴许是想抢她的东西，再也许，只是顺手将人杀了。
总之，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这让那宫人恨死了燕氏的人，出宫之后一直在找为前朝复国的乱军，找到他们之后，将这个秘密说了出去。
前朝还有皇子活着。
这对那些个乱军们来说，简直是一剂强心针。
于是他们想法设法联系到了王六郎，要求他想法子杀了吴景帝复国，自己当皇帝。
王六郎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那些人十分明确的表示，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一定要认祖归宗。
“他们说，若是我不愿意出面，就在世人面前拆穿我的身世，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琅琊王氏的王六郎，而是前朝的一个皇子……而已。”王六郎闭上眼，笑的温和又讽刺，“阿瑜，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我从小一直以为自己是琅琊王氏嫡子，我为这一身血脉而骄傲，我以为自己生来便站在了云端，最后却知道，原来我什么都不是，这一身血肉，脏的令人恶心。”
他说到最后那句话时，谢瑜清楚的看见有水光在他的眼角一闪而逝。
谢瑜暗暗叹了口气。
她明白王六郎的心思。
这个时代的人对血统看得太重太重了，就像是王夫人那般人，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换孩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愿意用庶民的孩子，非要带个琅琊王氏血统，才觉得配得上当自己的“假儿子”。
士庶之别大于天，这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而在士族眼中，王谢两家又是站在顶端，接受旁人仰视的存在。
王六郎自小聪明，同龄人中他又是最尊贵的存在，举目四望连个能与他平起平坐、同等身份的人都没有，自然就养成了矜贵的性子。
所以当他知道真相时，也是格外的崩塌，就像他所说，觉得自己这一身血肉都是脏的。
原来他不是琅琊王氏的子孙，他也是个寻常寒门。
知道这一点的他几乎要疯了，不管不顾的跑去找王夫人对峙，却在对方惊骇的神色中，瞬间就明白了真相。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这位“母亲”的神情。
“你……你听谁说的！”王夫人的呼吸乱了，却在竭力保持平静，“这等乱造谣之人，其心可诛！”
她用力的将杯子扔出去，碎了一地的瓷片，就像他的心。
卢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能让她这般在意，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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