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周秉义一直没有走。
两个人闭门探讨，逐一讨论，当然也有争论，而且还不小。
一个熟悉历史发展进程，知道现况发展下去的最后的结果；另一个深研北省历史经济发展，熟悉现状。
所以，就在讨论争执的过程中，观点相互融合，渐渐趋同。
比如综合性轻工业中心。
沈城、旅顺、吉春等城市，工业基础雄厚，交通方便。
建国以来，这些城市不仅发展了门类比较齐全的食品工业、纺织工业和一般日用品工业，而且发展了技术要求较高的家用电器、生活用机械、日用电子器具以及塑料加工制品等新兴工业。
三十多年来，逐渐形成了具有一定生产规模的轻工业生产体系。选出一批重点项目，发展为北省综合性轻工业中心就是最合适的定位和发展方向。
如此，就可以形成具有强大辐射与扩散作用的轻工业中心和枢纽，在北省乃至全国占据重要地位，甚至可以在国际市场之上形成竞争力。
再比如专业化城市建设。
佳木斯发展造纸业，安达发展乳品业，通辽发展畜产品加工，五大连池建为疗养城，霍林郭勒致力煤产业矿，丹东强化丝织化纤……
这些依托当地资源，发展特色产业，并通过产业链建设优化配置，形成特色产业集群。
如此，不仅避免了重复性建设，减少了内部竞争耗损，还使区域间互通有无，相互交流成为可能，从而促进商业交换的发展。
“如此一来，改造所需要的资金怕就是天量了！”
周秉义务实，考虑起实施难度，禁不住直皱眉。
“是需要一些，但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今天备材料，明天打基地，后来砌墙壁，大后天上房梁……所以，总体资金量虽然大，但这是一个边投入边产出的渐进式过程。”
“还有一个，政府投资大企业，建立产业核心，配套可以放开，通过市场调配，依靠发展民营经济来补充，相互依存，共同发展，最终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产业集群。”
“民营经济？”周秉义皱眉。
“都什么时代了！经济就是经济，没有主义，起作用的是市场规律，好用就拿来用。就好比孩子小时候要管，长大了崇尚自由就要放开，走入社会耳闻目染各种色彩，为避免走弯路又要约束。时移世易而已。人为给定个性有什么意义？农民养的鸡是鸡，资本家养的鸡也是鸡，都能吃。”
观念问题害死人。
不解放思想，一切都会成为空谈。
孙少平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问周秉义，“据我所知，现在实行分税制，税收的百分之七十归地方支配，如果有一天，税制改革，工业税上缴，商业税归地方，你们怎么办？”
周秉义先是茫然，继而恍然大悟。
因为，由于历史原因，北省的各大重工全是国家投资，后来地方上马的全是轻工业，全部归市里所有和经营。
北省工业发达，税收当然多，百分之七十税收被地方支配后，全部流进轻工业，这也是北省轻工业发达的原因。
如果税制如孙少平所说的那样改革，这些企业的税就要上缴了。
自己养的孩子，发了工资却送给了别人，情何以堪啊。
这就要面临选择了。
按照趋势，北省选择了卖掉工厂。
所以，轻工业南迁，重工业失去竞争力后，北省从此一蹶不振。
看着孙少平逼视过来的眼睛，周秉义有些不自在。
“这个……建立在‘如果’之上假设没有意义……”
他是北省人，又是政府官员，知道他们的思维模式。
孙少平不为己甚。
“这个问题请你牢牢记住，很重要。如果继续持那种短视行为，此前所有讨论都将毫无意义。因为那样的管理者，不配拥有未来！”
卖掉工厂，看似没有损失，但实际上损失大了。
因为，上缴的只是税，企业还是地方的。如果卖掉，它相关的就业、配套、商业流通等等，都将同时消失。
我吃不到大家都别吃，是一拍两散的格局。
比如只因为鸡下的蛋不归自己，你就把鸡杀了。
那么，喂鸡的人失去了工作，饲料厂也倒闭了，建鸡窝的、做鸡蛋、鸡毛生意的，全都没有了。
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
周秉义走了以后，吴月琴好奇的问：“他只是一个小城建科长，跟他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没什么意义，只是闲着没事，说说也就说说。”少平回道。
“我不信！”
“真的，现在确实没什么意义。”
“这一点我相信，但后边就有问题了。少平，你在周家身上花的时间太多了，这很不正常。”
吴月琴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
“好吧。我承认，这虽然是一步闲棋，但确实有些想法。”
“说说看。”
“在我看来，好官员有两种。一种是按部就班，管理好存量，在现有的框框里争取最好的结果。”
“那另一种呢？”
“开发增量。”孙少平道：“他们锚定未来，致力于创造可持续发展的环境，不断变革，引导民众前进。”
“不太理解。”吴月琴嫌他说得太笼统，太概念，有些虚。
没办法，孙少平举了一个例子。
“比如在岛上生活着两个村子，他们捕鱼、打猎、采集，为了更好的过日子，他们各选了一个村长。”
“其中一个村长以身作则，合理分工，优化流程，带着大家以最有效的方式捕鱼、打猎、采集，事无巨细，井井有条，分配也很公平，村民纷纷以为选了一个好的村长。”
“另一个村长却截然相反。”
“他简单分工，建立基础制度，随后就让村民自己管理自己，他自己则到处转悠，无所事事。另外，他还选了几个村民，经常出海打鱼玩耍。”
孙少平问道：“姐，你说，哪个村长最为称职？”
吴月琴有些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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