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妃只做没有看见徐贞倏忽变幻的神色，又问道：“大郎呢？怎么不见？莫非今朝还上学不成？”
“算了吧。”陆茜甩手笑道：“他们都巴不得天天放假的，碰上这样的日子哪里肯上学去。我也事情多，没神气管他们，这会子应该在前边陪着。”
湘王妃左右瞧了瞧，又问：“我来了这些时候，怎么不见小寿星？”
“这么冷的天，怎么敢抱他出来。”陆茜边说，边吩咐人：“叫大郎来给婶娘、长辈们见礼。”又转向湘王妃道：“见不着小寿星，就见见大侄儿吧。”
朴氏应声还未退去，陆萱起身笑着说，怕养娘、老姆弹压不住几个小子，由她亲自去唤。陆茜只当她想借机出去散一散，取笑了两句，便就放她离席了。陆萱临走之前，悄悄地握了握徐贞微微发颤的手。
席上对大郎称赞之声不绝于耳，徐贞听在耳里心头惶惶不安，她完全不明白陆茜是个甚么意思。今朝分明是王四子的满月，又提起大郎来做甚么，还叫他过来见客。这岂不要压过四王子的风头了！
直至被陆萱握了握手，她方勉强敛去眸中的不安。
紫寰殿内堂席开十六桌，在坐的皆是皇家贵戚，外边另有廿四桌酒席是前来道喜的朝臣，院子两边游廊上还摆了十余桌，是王府内有品秩的臣属。
湘王吃过了两杯酒，素来冷戾的眸子染了酒气温和了许多，招手唤大侄儿到跟前，“我听说你这些日子颇得先生夸赞，书念的极好。”
“你也是翁先生手底教出来的，还不知道他的脾性”冉襄不大以为然地道：“这孩子老实，不给他添乱，且又省心，他自然说好。”
席上本是觥筹交错，笑语不绝的，众宾客见他兄弟两个说话，渐渐止了话声，不大一会，内堂便就悄静了下来。
“不是这么说的。”湘王明郎的嗓音，在一片安静中显得份外清晰，“大郎才能几岁，咱们似他这般年纪时，还只知道疯玩呢。咱们大郎连诗都会做了。”
冉襄震愕地看向儿子。
记忆里他还只是被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孩，怎么眨眼的工夫就长到了自己肩下了。方方正正的脸庞即熟悉又陌生，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颇有几分自己幼时的憨气，不过他却更多了些与他年岁不相衬的沉稳。至于说文采风流，他这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个倜傥的少年郎。
“作诗？！你少糊弄我。他能念几句诗在肚子里，就算有学问了。”冉襄没心没肺地笑着，完全不信自家三弟的话，亦没留心儿子委屈眸光。
湘王闪着寒茫的星眸看向侄儿，“大郎，你就念来给父王听一听。”
少年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黑亮的眸子透着悲伤和怨恼，犹如受伤的小兽，“皇叔莫要取笑侄儿了，侄儿哪里会做甚么诗，不过是学里兄弟打趣侄儿罢了……”
“边头射雕将，走马出中军。远见平原上，翻身向暮云。”
黄莺嘀啭般的嗓音念着豪迈的诗句，就如江南小调配着漠北大钹，一个娇柔一个雄壮，就好比娇柔的小女娘身边伴着个彪形壮汉，奇异归奇异，却又有说不出的合适。
“大郎这几句诗，我早就听人说了。现下京里谁不赞咱们家大郎允文允武。”陆萱笑盈盈地进了门，福身施礼，“妾身见过郡王，见过湘王殿下。诸位有礼了。”
除了冉襄兄弟俩个，在座诸人皆起身回礼，郡王侧妃细较起来可比他们这些君、郡公要尊贵些。
湘王亦稍稍欠身，嘴角挂着轻佻的笑，“小嫂子有礼。难为小嫂子处处留心，恁几句诗我是听过耳就忘了，小嫂子倒记的。”
“殿下政务繁忙，不似我成日里闲着，自然记得。”
冉襄渐从惊愕中回神，温和的眸子带着认真，“恁诗果然是你写的？”
大郎倔强地不肯说话，陆萱抚过他的发鬓，“上月学里考较骑射，大郎即景随口占得，多少双眼睛瞧着，还有假的不成。”
“是了是了。”湘王又道：“早前几日，我碰着翁先生，他也是这么说的。二哥能有他这么个儿子，看得我的都眼红，哪似我恁几个小子，年岁差也不多，一味的只知淘气，到如今连《易书》都还背不全。以至于我一碰见翁先生，就要打弯逃走。说句不合宜的话，有子如此，就是无有嫡子，也都不差甚么了。”
前边的话冉襄听听，也都罢了。可最后一句，却叫他眉梢一跳，想起一桩忧心的事来。
长子的出身并不算差，徐氏是正经的采女，由父皇指婚入府。她娘家父兄官位虽不高，却也是世代书宦，身份清贵。且徐氏在府中多年，秉性温柔谦和，事上恭敬，待下宽厚，确也挑不出一点子错来。
自己年届三旬尚未有嫡子，且就陆茜恁身子往后难再有孕。依照皇家规矩，无嫡则立长。虽是母凭子贵，然子亦是凭母贵。
若真立了长子，将来自己晋为亲王，侧妃的位置怕是要给徐氏。
可是若娘，自己着陆茜已然委屈了她一回，难道要让她永远在良娣的位置坐着？
冉襄面上神情变幻莫测，旁人多不猜不透他在想甚么。
惟有陆萱猜着了八九分，清泠泠地眸光不由投向湘王，却见他自斟了杯酒，碰上陆萱的眸光，又露出轻佻的笑，并将手中的酒杯稍向前送了一送，意思是与陆萱碰了回杯，尔后方浅呷轻啜。
陆萱心底不屑一笑，这位湘亲王未免得意的太过了。难道看人不舒服，他就会舒服一点么？况且，他现在不是应该四下结好的么，且慢说争恁把椅子，就算他安安份份地做他的亲王，现下也到虑后的时候了。
一但太子登基，陈家能放着他过舒心日子？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现下把人得罪光了，将来看谁帮他说情！
陆萱眸光从湘王冷俊的面上转开，正待向冉襄说明来意，。葛息范匆匆进来，走到冉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冉襄的神色立时变了，问了一句话，葛息范只是点头。
就在诸人诧异莫名的时候，外边响尖细的声音，“太子、太子妃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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