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禧堂内，几位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姚若娘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扑在儿子摇篮边，见儿子小脸青黑，肿得像是鼓了气似的，嘴边还不时的呕出些白泛，小身子不住地抽搐，眼前一黑，人几乎要昏死过去。在冉襄的搀扶下，缓缓地蹲在摇篮边，惨白的嘴角挑露出母亲温柔的浅笑，纤纤玉手，哆嗦地轻捂儿子的烧得像块炭似的脸，“四郎，对不起。娘亲不该带你来这世上，你再忍一忍，马上就不难受了。下一世投胎，可要认清了人家。千万莫再投到皇族贵室。”
“若娘。你要哭就哭出来，别吓唬我。”冉襄慌了心神，也没心思再去问太医。
倒是陆茜厉声质问太医，“你们不是说是斑疹伤寒？用了药非但不见好，反倒越发重了，还跪着做甚么，再去瞧瞧啊！”
“微臣，微臣，微臣……”几位太医哆嗦了半天，就只在“微臣”两个字上打转。
陆茜急的没法，赶着叫朴氏再去太医院请院令、掌院过来。恁边姚若娘又呕了血出来，浑身冰冷，眼睛都直了，冉襄守着她，一面哭一劝宽慰，她哪里听得进一个字去。陆茜则催着太医上前请脉，又叫人去炖了参汤上来提气。
看着一屋子的忙乱，楚明玉也上前来劝，“儿女之数原是天定，非人力可强。小世子的病出于不意，几位太医会诊，仍是这样的结果，想是天意如此。郡王只管伤心，岂不是叫小世子在恁一世里都不安生……”
“出于不意！”冉襄怒睁了眸子，恶狠狠地扫过一众侍妾，“你们当我不知道么，小世子这病定是你们使的手脚。哼，你们莫得意，他若真有个好歹，看我放过了哪一个去。”
陆茜先斥退了楚明玉，又转向冉襄道：“郡王伤心，也不该说这样的话。小世子的病来得又急又重，连太医都没有法子，咱们能有这样的本事？况且这屋子里，除却萱和姚家妹子，都跟了郡王多年，各人甚么样的秉性郡王不知道？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寒了诸家姊妹的心。”
冉襄长于宫庭，纵是生性仁懦宽良，内宅的诸般手段也不是全无所知。原先他待每个人都差不离，王妃又公正不偏，所以旬阳王府倒没有甚么争宠的事端。
然自姚若娘入府，宠擅专房。冉襄也知道诸人心里妒恨，就连王妃嘴上不说，背人处不时地也半是含酸。平日里，冉襄总是觉着自己对不住发妻，故她每每发酸，冉襄只有陪不是的份。然现下，幼子命在旦夕，姚若娘又气息奄奄，他也顾不得陆茜的脸面，冷哼一声，“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是天意、是人为你们心里有数。看我多顾着些若娘，你们一个个心里不忿，当我不知道么！”他一个“你们”他把陆茜也含括了进去。
陆茜怔着一个字说不出来，泪珠子只在眼眶里打转，陆萱扶她至外间坐下，奉茶劝道：“郡王是急糊涂了，阿姊别心里去。”
徐贞也道：“是啊，府里还要王妃做主呢。”说着，眼眸向后一瞥，悄声道：“小世子如此，只怕是过不去了。该准备的都备下才好，一则冲冲喜，或者好了也未可知。二来，倘或有个万一也不至于临头慌乱。”
经过适才冉襄闹着要陪姚氏母子往别庄去，陆茜这会连伤心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听徐贞这么说，点头道：“你虑的是，且悄悄地出去着人办。”边说，黯然的眸光向里一扫，“惊动了里边，又是一场闹。”
徐贞应声退去，正好老姆端了滚烫的参汤进来，正要往里去，陆萱拦下给陆茜倒了一盅，捧到手边，“阿姊晌午就没好生用，先用一口参汤，也垫垫肚子，等会只怕还有的忙呢。”
陆茜叹息着接过来，才呷了一口，葛息范急步走来，在门外禀道：“陆二少夫人荐了位老先生来，说是医理精明，专能看奇诊。特地请了来瞧瞧小世子。”
他话未说了，陆茜忙道快请，又自亲身接了出去，至小院门见前边行来一个头戴墨褐方巾，身着粗布深衣的老者。鹤发童颜，步屦矫健。陆茜一面行礼，一面请入房中，她还待要叫人奉茶，王一用摆手阻道：“不用，先看小世子吧。”
冉襄听见响动自里边出来，见一老者俯身在幼子摇篮边看视，正待要问，陆萱已道：“是我托了二嫂子请这位王一用老先生来。听二哥说，老先生在西北多军中效力多年，但凡人还有一口气在，总能起死回生。”
冉襄原已是不抱一点希望的，听陆萱这么说，急步至王一用跟前，唱了一大喏，“老先生若能救回犬子，冉襄结草衔环定报先生大恩。”
王一用眼睛都不斜一下，手在小世子的脉门上搭了一会，起身冷笑：“老汉是人不是仙，小世子毒入五内，已是药石无灵了。郡王、王妃趁早准备后事为好。”
冉襄腰身堪堪直起，听得这一句话，呆了半晌，陡拽住王一用的袍袖，“老先生你再瞧瞧，早起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就毒入五内了！”
陆茜亦急道：“小世子还在吃奶，哪有中毒的道理。”
王一用冷笑两声，“王妃不知道，这世间就有这样的怪事。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同一样东西，有人吃了好端端的无事，有人吃了就会一命呜呼。小世子的症候，本来尚可挽回，然一剂虎狼之药，成了催命符！”
冉襄听罢震愕无言，过了好一会，恨声肃容问道：“即便如此，可犬子堪堪满月，尚在喂奶，又不曾吃旁的东西。怎么会……”
“母乳乃人精血所化，有些物事乳母吃了没事，却会应在小世子身上。”
“可是，”陆茜疑惑道：“府中乳娘所用的食谱，皆照太医院开的膳方来办的，照理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呀。”
正说着，身后一个小养娘惊呼失声，诸人回头看去，恁小养娘跌在地上，手指着摇篮，“小世子，小世子，小世子……”
冉襄赶紧推王一用，“老先生，救救犬子吧。”
王一用神色凝重地揭开眼敛看了看瞳仁，又搭了搭脉门，摇首叹息，“郡王节哀顺便。”
姚若娘刚用了过参汤缓过气来，恰听见这一句，登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直入九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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