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靖予出现在梦里,提笔写字,温声轻语的教她念字,说她字丑,握着她的手教她描红。
“这笔字,丑的独具一格。”
三百年后,邺城,御书房。
燕靖予翻看着面前的稿纸,这些都是昔日嬴黎练字时留下的东西,秦嬷嬷每一张都收好了,本想着留着看她的进步,结果却成了念想。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总是写不好,偏又取了个笔画多的名字,怪难为她的。”
他嘴角噙着笑,把一张一张的稿纸都看过去,起初是一通乱写,后面的通篇都是他的名字。
歪歪扭扭,像是蚯蚓爬过的痕迹一般。
燕靖予突然就沉默了,他几乎能想象到嬴黎写着几个字的时候,表情是如何的嫉恶如仇。
她爱读书,却极不喜欢动手写字,一手字练来练去,该怎么歪着扭着,还是怎么歪着扭着。
“皇上。”秦嬷嬷沏了茶过来,见他沉默着,立刻安静的退向一旁。
沉默了许久,他将稿纸小心翼翼的收好,问道:“来了吗?”
“小国师已经在外面等候了。”秦嬷嬷回了一句,往他看了看,出去请人。
夏徽玄没有占用嬴氏寻到的那个孩子的身子,而是让那个孩子继承了自己的衣钵,他用最后的时间教了孩子星运术的核心,可惜孩子小,根本压不住嬴黎的八字。
嬴黎消失在狼胥山那一天,正好是夏徽玄的死期。
他强撑到断气那一日,已经没了人形,仿佛一具死了上百年的干尸。
小童替他整理遗物的时候,翻出来十几个箱子,巷子里装着很多东西,断成两截的发簪,缺了口子的碗,装在盒子里的筷子,许多小泥人,陈旧的枕头,满箱满箱写满了‘嬴黎’二字的纸片...
这些东西,被燕靖予一把火全烧了,包括夏隶的尸骨,他也烧干净扬了。
史书记载里的安国公夏隶与宣平侯嬴黎,开国前并驾齐驱总揽天下,开国后针锋相对非敌非友。
字字句句都清清白白,让人无法产生半分遐想,只有在瞎编嬴黎与麾下百多名将军的野史里,才提了几句夏隶因嬴黎病故而伤心,与燕王同月离世的话,暗示他们之间有情。
要不是发现这些私藏,要不是认出小泥人出自嬴黎,燕靖予都不敢相信夏徽玄竟然真有这番心思。
但这番心思,只让人觉得恶心。
只是,他并未因此怨恨那个孩子,依旧留他在宫里,如今,孩子就住在星辰馆,燕维燊与这个孩子到是亲近,两人年纪相当,读书认字都在一块,所以今日也是一块来的。
小国师怯生生的抱着几张稿纸,小小的模样眉清目秀,作揖之后就老老实实的站着,燕维燊就大方多了,颠颠的跑到桌前,仰头看着燕靖予。
“哥哥,今天早上先生考过我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放我一马了。
“考了你什么?”燕靖予趴在桌上看着他。
“论语。”
“那你再背一遍,我听听。”
燕维燊:“......”
他埋头不吭声,燕靖予拿笔在他头上敲了敲,看向小国师:“你呢?”
小国师哆嗦了一下,立马把手里的东放在桌上,声音怯怯的:“我有在好好练字。”
燕靖予把他的字仔细瞧了一遍:“写的很好。”
被夸了,小国师猛然抬头,眼睛明亮,嘴角微微勾起,开心的不行:“真的吗?”
“嗯,不过,可以更好。”
他点点头,没那么紧张了,甚至还有些雀跃。
燕靖予示意秦嬷嬷把点心拿给他们俩吃,小国师越发开心了,进宫之前,他都没吃过这些。
他们还吃着,太监就来报说雍王来了。
燕靖予脸上的笑意瞬间落下,如今已经快入冬了,听嬴岐说,关押燕忱白的行宫破败,想来雍王又是来说情的。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为燕忱白开口了。
“不见,就说我忙着。”
他示意秦嬷嬷把两个孩子带下去,自己埋头批复折子。
秦嬷嬷送他们出去,见到雍王顺带行礼。
“你去告诉他,我不是为忱白的事而来。”雍王精神萎靡了许多,人到中年子女离心,对他的打击很大:“只是许久不见他了,想来叙一叙父子亲情。”
秦嬷嬷垂着眼:“王爷,皇上正与大臣议事,不得空,您还是请回吧。”
“真的吗?里面明明没有...”
雍王欲言又止,神情越发萎靡,往御书房内看了一眼,转身走了两步,回头还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从知道嬴黎没了之后,燕靖予与他的关系就彻底冷漠了,疏远的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想道歉都没有机会。
他离开后,秦嬷嬷急忙进殿,却见燕靖予正对着折子发呆,她也不敢出声,安静的待在一旁。
“当日,那一封诏书要是没被拦下...”
他突然念叨了一句,没有后续。
秦嬷嬷接话道:“姑娘是那样爽快的人,带兵去了关外直取瓦剌王庭,只怕雍王不拦着,送诏书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她。”
燕靖予心里微微触动:“这样也好,只求她别在傻乎乎的让自己受委屈,既然有猖狂资本,凭什么任人欺凌?”
这话秦嬷嬷就不是很懂了,也没办法接话。
燕靖予继续批改折子,翻着一本通海关的战报,怔怔的看了许久:“嬴淮该是要回来了吧。”
自嬴黎去了通海关,通海关的战局就扭转了,大周军连胜,直接夺下数城,后来,她带兵去了狼胥山,直取王庭,分裂瓦剌,瓦剌各部族混战之际,嬴淮带着大军费尽力气终于攻下了通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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