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殿宇中，许胜洲睁开双眼，自香案上起身。
门外的雪洋洋洒洒，天色尚早。
许胜洲捏了捏落在掌心的细雪，那雪花却并未融去。
他是仙人，一位数十年不曾有人问津的仙人。
“真是有些寂寞啊…”
仙人眉眼微抬，那沧山城中似乎闪过一团黑雾，闪着暴戾的气息，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再睁眼看时却已经不知其去处。
不详的气息…
许胜洲皱了皱眉，但很快又释然了。
人间有钦天看管，如何都轮不到他这个无人祭拜的神仙来管。
许胜洲并不放在心上，挥手招来一副图卷，这画了半个甲子的山河岁月图今日便可完工了。
…
沧山城中。
一声鸡鸣从房梁上传来，将少女从睡梦中唤醒。
披上破旧的外衣，少女匆匆离开小院。
西房的花狗和少女早已是熟识，像老友那样点头示意后接着守着西房的院门。
少女名字叫做春兰，原名姓李，入府之后就改姓了王。虽说是府中赐名的下人，也不过是一丫鬟而已。
今日府上与往常不同，春兰与同为丫鬟的冬梅要赶着快些做完活，大夫人有事儿交于二人去做。
两人原有些好奇，听其他下人说，大夫人去庙上请来一尊山神，说要为老爷驱邪。
也不知是真是假。
…
东房老爷的厢房内，大夫人请来的僧人正围绕着老爷的床第烧香念佛。
昨日请来的山神正在房外清洗做法用的器件。
已经昏迷了三个月的老爷躺在房内的床上，半张面庞已经染上了灰黑色的气息。
春兰听其他下人议论，说老爷这是做了亏心事，被山鬼缠上了。夫人也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流言，当日就去请来山神，说要给老爷驱邪。
春兰站在院外亲眼见着那山神装模做样的将铜钱串成的剑器浸在了黑狗血里，摆出一副莫测的神态，配上一身素白的道袍，也还算有几分仙人的样貌。可惜她对鬼佛之说并不了解，哪怕市井确实有修仙一说，她也信不得这些旁门左道。
山神摆放好祭台，将道袍粘上黑狗血后覆在老爷身上，抽出铜钱剑在道袍上画下了一道术法。
春兰看到老爷的上半身从床上弹起，衣物也在一瞬间破碎，露出早已变得黝黑的皮肤，从中飘出来一团黑色的雾气，就像恶鬼一般漂浮在老爷头顶。
春兰被吓了一跳，指着老爷头上的雾气，向身旁的冬梅问道:“你看到那团黑色的雾了没有?”
冬梅浑然不觉，反而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反问春兰:“哪有什么雾，是不是你看错了?”
春兰着急的指给冬梅看，但冬梅始终视而不见。这让春兰也开始自我怀疑，不敢再吱声。
驱邪仪式还在进行，山神围绕着老爷的床第开始做法，动作也开始变得比原先更加激烈。
而在春兰眼里的院落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狰狞的恶鬼从老爷身上挣扎爬出，垂下的黑色头颅始终贴在山神的面庞上，但院内的其他人包括山神在内都浑然不觉。
这一幕给春兰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她捂着嘴生怕自己惊扰了院内的鬼怪，又想出声向其他人发出警示。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仪式进行到最后部分，山神神情亢奋地一剑刺向老爷的眉心。
山神预想的画面没有出现，老爷没有被他一剑戳倒，满身狰狞的黑色气息也没有散去。
直到山神颤巍巍地抬起头，才见到了老爷身上的鬼怪。
…
这一日大雪封山，半身血迹的春兰沿着山道爬进了山顶的庙宇。
人去楼空的庙门早已无人前来祭拜，也幸得如此才无人见到少女凄惨的模样。
原本秀气的脸庞沾染了同样的黑气，不知何时受到的刀伤也让她失去了原本的面貌。那半身的血迹更是阴森可怖，如果有人的话恐怕会将她当成地府爬出来的恶鬼吧?
原本不信鬼神的春兰内心早已变得残破不堪。那附在她身上的鬼物时不时出现在她的面前，似乎在等待她将其带到更多人的面前，但春兰没有如它所愿，而是将它带到了这残破的庙宇之中。
大殿中央的香案上有一书生模样的雕像盘坐其中，雕像的材料也不像通常庙宇内的雕塑那样富丽堂皇，只有普通的阐石点缀其周围，连一点金漆都舍不得用。
看上去并不是一个正经的仙佛。
春兰没有顾及这些，拜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用她艰涩沙哑的声音虔诚地祈祷。
然而满天的雪花中，没有神仙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有依附于她的鬼怪时不时发出嘲笑般的嬉笑声。
春兰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哭了。
大沧三十年风风雨雨，仙神何时踏足过人间。指望这些飘渺的事物来拯救自己，不过是春兰的奢望罢了。
窗外的雪洋洋洒洒，庙宇的山门出奇的安静，就连鬼物不知何时都停止了嘶吼，不敢妄动，整个山顶此时只剩下春兰压抑的痛哭声。
大雪中有一书生踏雪而来。书生半身素白道袍，手中撑一张褐色油伞，漫步一般踏过山门。
春兰察觉到有人靠近，将面貌掩于袖子之后，想要开口让对方快走。
春兰身上的鬼物更是快她一步，现出原形扑向尚未进入大殿的书生，妄图杀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被附身的春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原本支离破碎的内心像是被再添了一刀，抽痛起来。
然而书生似乎并没有看见面前的鬼物，只是看着春兰无意间露出的满是伤痕的面庞，喃喃说道:“真美啊。”
一刹那空中的鬼物像是冰雪遇上暖阳一般瞬间消融，春兰亲眼看见那屹立在原地的书生浑身氤氲着朦胧的光芒。
她反应过来，这书生的模样竟然和大殿中央的雕像一模一样。她含着满目泪光走到书生面前拜下，嗫嚅道:“多谢上仙搭救，多谢上仙…”
书生叹了口气，将女孩从地上扶起，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春兰没有再哭泣，而是被书生略施法术昏睡了过去。
这一日大雪渐霁，名为许胜洲的书生背负少女离开山门，开始了他尘世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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