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能看到，她怎么可能看不到呢。一条顾客留言，看得她自认坚强的内心泛起些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也成了旁人眼中洒脱的人。这可真叫她始料未及。她一直以为，旁人会轻易看穿她心里滋长了十几年的郁郁寡欢。她心里有些旧事浮上来。二十多年前，她和她的恋人一起坐在无锡的一家西饼屋，坐在一张简朴的欧式小桌旁吃点心，她还记得，她跟他说过，等以后他们俩结婚了，要他出钱给她开个小蛋糕房。当时只当是说笑，没想到，她的小蛋糕店，竟然真的开成了。
“……呃，既然有家长问了，那就说几点学习方法吧，”二十多年后的秋常市，安岭省实验高二十六班教室里的讲台上，贝程橙面对家长们，背着稿子，声线有点扭捏，“呃，首先呢，要多背口诀。就比如说地理这门课，世界地理这块儿，东经有四条主要经线。零度经线，就是大不列颠、伊比利亚、几内亚湾；东经二十度，就是斯堪的纳维亚山、波罗的海巴尔干，然后是……波……波……波德平原地中海、刚果盆地好望穿……这是第一点。其次……其次……其次……学地理，要学会如何看地图……”
直到贝程橙的演讲声传入耳朵，余妍才回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现在是现在，过去是过去。她狠狠十几年来依旧没真正坚硬起来的心，告诉自己要勇敢地直面现实。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退出朋友圈界面，接着看微信里的新消息。GENGO回信了。
“嗯，好，那还盒装吧。”
余妍手指立刻点到输入框上，在弹出的输入法键盘上飞快击打：
“好的，亲，盒装。”
另一边的GENGO，也打字打得飞快：
“一共多少钱？”
余妍进行着紧迫的心算。五乘三十等于一百五，四乘二十等于八十，一百五加八十加十六加十二等于二百五十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也没工夫去知道，这样的心算式子，她究竟列出过多少个。她习惯了，她都习惯了。
“曲奇一个5元，蕾琪饼干一个4元，黑麦热狗一包16元，全麦吐司一包12元，一共258元。”
从开始计算，到在屏幕上打出计算结果，一共不到十五秒钟。但即使这样，她还嫌弃自己心算的速度不够快。可也是，对于天天忙得要命的老板娘来讲，快如超音速般的心算速度，恐怕也不够。开了店，便意味着争分夺秒。顾客在余妍这儿问买蛋糕的事，他可能同时也在另一家问着买蛋糕的事，倘若她回复得稍微慢了点，顾客说不定就被另一家店铺抢走了。
不久，聊天界面左侧，出现了一个小黄框，写着“转账给你258元”。
“收到258元。”收了货品钱，余妍对GENGO说道。紧接着，她又发了一条：
“明天送可以吗？我们最迟明天能备好货。”
余妍安静地等着，视线不离小小的屏幕。贝程橙依然在演讲，声音不算很大，还有点磕磕巴巴。她旁边，其余几位家长也没在聊天，各自忙着各自的事。除了言道明爸爸在认真听贝程橙分享学习心得，别的家长都盯着手机。臧晓宇爸爸费费劲，弯下一米八的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上的超实用魔术秘籍，随手点出一个赞；郭冰舞妈妈也不想听什么学习心得分享，她横着拿手机，默默打起《欢乐斗地主》。另一边，贝乐佟似乎对她女儿的讲演没什么反应，一直在低头看下一集的《迷糊餐厅》，联通4G网卡住的时候，他才看一眼贝程橙。
贝程橙在台上俯视，台下家长，谁在记笔记，谁在认真听，谁在玩手机，谁在打瞌睡，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次家长会演讲过后，她绝对不敢再在课上摆弄手机了。经由本次的演讲，贝程橙心里还生出了另外的感想：这些个家长，平时都口口声声跟孩子说不能上课玩手机，一到孩子演讲，却差不多全都在玩手机，好有意思。贝程橙当然懂，为什么家长们都跟自家的孩子千叮咛、万嘱咐，上课不要捣鼓手机。但一看到家长会上的家长们，再联想到一个个被家长管教得可怜兮兮的同学，贝程橙还是觉得，当家长和当学生，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我觉得吧……呃……咱要做到提高成绩，首先就得做到最基本的刻苦用功，呃……”讲到这儿，贝程橙有点忘了演讲稿上是怎么写的，索性就由着性子自由发挥，别超出阿长能接受的程度就好，“就比如说，平时没事儿的时候，要多做做题，多看看书，多整理整理错题，少看对考试没有帮助的综艺节目……”
听到台上的班级第一讲要多读书，余妍感到一些欣慰。她儿子从小就爱看书，而且一直把爱读书的好习惯带到了高中。她会担心儿子会考物理过不去，会担心儿子高考数学被别人落下几十分，却不会担心儿子不爱阅读，几乎从不会。换做别人家家长，若是发现自家孩子上了高中以后居然还在看所谓的闲书，肯定会以不务正业为由，好好地训斥孩子一顿。但余妍才不这么看。
余妍正欣慰着，GENGO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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